儿子长得这么帅气,实在让他脸上有光了好几年。然而自从尚宇哲开始懂事,逐渐就显出一些不正常来。
比如他不爱照镜子,一照就大哭大闹,甚至远离任何能反光的东西。动不动就挠自己的脸,还会低头走路,好像不愿意让其他人看见他。
这可不得了,好好一张脸,干嘛藏着掖着?
尚承恩怀疑他有自闭症,和李淑珍又带他去了医院,经过很复杂的一通排查,精神科和心理科转来转去,最后得到的结果是他们听都没听过的一个名词。
体象障碍症。
体象障碍又称为体象畸形症,在国外有人称它为丑形幻想症、畸形恐惧症。临床表现是患者基本感知功能正常,个体在客观上躯体外表并不存在缺陷,但因其主观想象具有奇特的丑陋而产生心理痛苦。
也就是说,在尚宇哲眼中,他自己是个丑陋无比的怪物,除此之外他一切正常。
事情变成这样,尚承恩简直像被雷劈了。得知此事的朋友们安慰他,觉得自己是丑八怪总比是真的丑八怪要好,他心想也是。但随着尚宇哲因为这个病开始留头发并把自己全身都藏在衣服里,从外表也开始向丑八怪靠拢,他又郁卒了。
还好没过两年李淑珍生了小女儿,不知道是什么福报,女儿同样漂亮得很。而且健康又开朗外向,没有任何不正常,给尚承恩找回了丢失掉的脸面。
“他脑子这么机灵,病人怎么能考上首尔大学?”
尚承恩还在说,李淑珍无奈地看着他。尚宇哲沉默地站在他们对面,天气热,在学校待了一天,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刚晒出来的梅干菜。
他的头发垂到鼻梁,只从刘海的缝隙看人,从小被霸凌东逃西躲跑出来的高大身材微微躬着,像是一道低沉的阴影。
他不回话,尚承恩大大发泄一通,总算扯到正题。
“你是想上学的吧?”
尚宇哲眼皮抬起来一些,点点头。
尚承恩:“现在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们可付不起你的学费。况且首尔那么远,物价又贵。”
尚宇哲:“我假期会自己打工的。”
尚承恩:“打什么工,还是去端盘子啊?你得端一年盘子才能凑出首尔一学期的开销吧!”
尚宇哲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尚承恩满意自己取得口头上的胜利,喝光啤酒,把空酒瓶拍到他怀里。
“但是呢——我是你爸爸嘛,肯定会帮你想办法,你低头看看,知道现在卖酒能挣多少钱吗?”
这是他出门找工作的时候无意间看见的,招聘启示贴在墙上,开出的工资惊掉了他的眼睛。
要不是他已经过了年龄……好吧,就算他年轻二十岁对方估计也不会要他,不过他这不是有个儿子!
尚承恩:“我把招聘启示拍下来了,你明天起就放假了吧,晚上就可以去应聘,我把照片传给你。”
尚宇哲:“是什么店?”
尚承恩:“酒吧服务生,去的时候记得打扮得漂亮点。”
尚宇哲:“……要露脸吗?”
尚承恩:“废话!不然你靠什么卖酒?”
“对不起爸爸。”尚宇哲一秒钟的思考都没有:“我不去,我会努力端盘子的。”
在尚承恩呼呼喝喝的骂声里,尚宇哲熟练地把自己缩成一个蘑菇,迅速回了房间。
直到房间门关上,室内安静下来只剩他自己,他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他就这样提着书包带子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放下书包,进浴室洗澡。
即使是脏衣服,换下来之后也叠得整整齐齐才放进脏衣篓。尚宇哲身上新添的青紫痕迹纵横交错,好在都是皮外伤,他对这种程度的痛楚已经有点免疫了。
他的肩膀很宽,斜方肌紧绷,让两侧和脖颈收窄成一个直角,而不是往下耸拉下来,显得相当端正。背部的其他肌肉也恰到好处地贴在骨骼上,并不那么夸张,构成了流畅又优越的曲线,暗含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尽管这力量每次爆发都是用来逃跑。
热水很好地松懈神经与身体,尚宇哲在里面站了许久,直到听到外面房间的窗户像被什么撞击,发出一下一下的闷响。
他立刻活过来,快速冲掉身上的泡沫,没有擦头发就穿上衣服跑了出去。
过程大概有五六分钟,那撞击声始终持续着,时快时慢,感觉发出声音的人十分随便。
“泰和!”
尚宇哲推开窗户,看见一条细长的竹竿,竹竿末端系着绳子,绳子绑着个石块。撞击声正是主人摇晃竹竿,让石块碰上窗户发出的。
竹竿中段搭在他家和邻居阳台的分隔墙上,再顺着往后一瞧,安泰和正斜靠着阳台围栏,笑嘻嘻地望着他。
安泰和的头发很短,刺拉拉的寸头,五官有种正在生长中的硬朗。他额角有道疤,一直延伸到颧骨,露出来的胳膊和手掌也有许多伤痕。
这是他从小到大为了保护尚宇哲留下的,流了很多血,受了很多疼,他却说这是男人的荣耀和勋章。
看见他,尚宇哲就像小狗似的凑了过去,双手扒在两家阳台相连的墙壁上。
安泰和收回竹竿,双手捧着他的脑袋搓了搓,粗粝的掌心让尚宇哲的脸颊发痒。然后发小的手掌探到他的额头,要把他的刘海抄上去。
尚宇哲躲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自卑于自己丑陋的脸,而是不想眼睛被看到。
他和安泰和成为朋友的过程很不容易,怪物本来就该是孤独的。他始终独来独往,被人欺负,虽然把他摁在地上的那些孩子强行弄开他脸上的遮挡后,总会马上向他道歉,他却只能感到被扒光了的惶恐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