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奢望能放出去,可她本来都以为她也能和姐姐们一样,到了年纪配个差不多的人,和他成家过日子,生儿育女,有几个孩子能亲亲热热喊她“娘”,到老了告老出去,有小孙子小孙女伴着,还能偶尔进来陪太太说说话。
太太说,她生了孩子,太太会当自己的养,太太的孩子,叫她一声“姨娘”,就和她的孩子一样。
可主仆有别,太太的孩子怎么会是她的孩子?
江绮霜屈膝,再次躬身:“姑娘教训得是。”
幸好她没生下一儿半女,不然对着自己的孩子,她还真的不知道她能不能弯下腰。
她竟然还笑了一笑:“我再不这样了。”
太太临终前,嘱托她一定要照顾好大姑娘,所以就算被关在知春院里,她也想方设法知道外头的消息,想着一有机会,一定要把新太太好不好,这个家里什么样,全都告诉回来的大姑娘。
但大姑
娘不需要她多事。
江绮霜笑道:“我没有别的歪话说了。若姑娘没有吩咐,我就回去了。”
林黛玉不禁站了起来,上前两步:“姨娘……”
江绮霜硬着心没答,她低头后退几步到门边,转身出去了。
秋霜在外面等着,见江姨娘出来了,只当没看见她的羞窘,替大姑娘全了礼数:“我送姨娘出去。”
江绮霜:“有劳姑娘。”
从后院到知春院很有一段路要走,江姨娘不发一言,秋霜却不好这么冷着场面,再说她也确实有话,便问:“姨娘今日戴的钗,似乎是先太太的。”
江绮霜停下脚,摸了摸鬓角,笑道:“是太太留给我的念想。姑娘也该有几件罢?”
两人继续向前走,秋霜道:“一代新人换旧人,既然是旧物念想,姨娘就该好好放在匣子里。”
江绮霜笑道:“姑娘出去了两年,说话不像以前直接了。”
秋霜一笑:“姨娘倒没怎么变。”
不远处就是知春院的院门,江绮霜笑道:“姑娘就送到这里罢。”
秋霜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说出一句:“姨娘也该保重。我看太太不是刻薄的人,姨娘……”
虽然知道秋霜是好意,江绮霜也不太想听这些。
不过她也有好意,便趁势打断秋霜:“是杨家势利,不关菊影姑娘的事。”
秋霜和洗砚的婚事都要定下了,太太一病重,洗砚就改去奉承菊影,那时候太太已经和表姑娘提过了做续弦的事,
不由得她不疑心。
老爷罚了杨兴一家,她却一直不信这事和表姑娘没有一点干系。
直到去年除夕,钱婆子听见了洗砚和秋霜说的话,她才真的信了,原来表姑娘——新太太——真的没有当面不应太太的话,却早早在背地里搞起手段。
秋霜停了好一会:“……真的?”
江绮霜笑道:“是真的。不是我为了让你好生和服侍太太的人相处,故意骗你的。”
秋霜却说:“姨娘以后别再打听这些事了。”
江绮霜笑一笑,继续向前走,进了知春院。
西屋里的李入月,自从昨日见了太太回来,就似乎有天大的好事一样,又是开箱给丫头们分钱,又是叫了酒菜大乐一场,直到三更天还笑声没歇。
没人告诉她,她也知道,这是太太放了李入月出去了。
李入月还不到二十五,出去还能找到相配的年轻男子,只要夫妻能齐心过日子,盼头多着呢。
她已经三十过半,再几年就四十岁了,半截入土的人,且不说还能不能生出孩子,就算出去,也只能给人做续弦继室——
江绮霜翻金子的手一顿。
续弦继室。
她紧紧捏住手里的一小块金子,忍着想把它吞下去的欲·望,脑子里千百条思绪搅得她心神不宁。
“姨娘?”她的丫头在门外轻轻敲门。
“进来。”江绮霜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干又哑。
丫头迈进来,脸上有兴奋与害怕交杂在一起:“姨娘,老爷叫您过去
呢。”
*
宁安华确实有几件事要和林如海商量。
第一件,宁父少年时父母双亡,当年受到嫡支某一家排挤,因年轻气盛,进学后索性舍了本家,投至了林家门下。宁父之祖曾在林如海之祖手下为官,但林家与宁家嫡支是没有过什么往来的。
为求“林如海病重将死”这件事逼真,宁安华让人去接林黛玉回来,顺便也派人去通知了宁家嫡支。
若嫡支果有人来,心存恶意的也就罢了,若来者是善意的,林家是否要与宁家开展一段和谐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