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头顶突然出现的油伞,皇帝空洞的目光侧望着身旁的人儿,离根给了他一个灿若阳光的笑容。
“朕,朕有很多话没有说,还来不及说。”
离根一阵心酸,轻问:“皇上想说什么?”
“朕想说,朕会等她,等她回来,朕爱她,太深太深,已放不下;朕想说,”皇帝目光越发空蒙,声音嘶哑如磨沙,“朕知道错了,再也不会说死的话。”
“皇上,她明白的,您想所说的话,她心里一定明白。”
“可她还是走了,一如八年前,这次,是再也不会回来。”
这样的死寂、了无生气,她从未在皇上身上见到过,离根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绝望,掩藏在悲伤深处无法发泄的绝望。
“皇上,”丢下伞,离根抱住了他,哽声道:“您还有我,不是吗?离根会永远陪在您的身边,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呵呵,你不知道不离不弃是最会半途而废的吗?不要轻许誓言,那样只会让二人走得更远。”皇帝幽幽说完,推开了她,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皇上?”
见皇上并未回头,离根忙跟上,亦步亦趋紧随身侧。
他走了,永远的走了,双言失声痛哭,自始自终,他的眼底只有主子,生前是,死时是,死后亦是,她在他的心中什么也不是,泪珠像是断了线怎么也止不住,她爱他,从十五岁那一年第一次见到他,心就遗失在了他身上,贤王应天宇,夜夜,她都要想着他的名字入眠,当拥着他时,她只觉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就算他把她当成主子的替身,她也无悔啊。
因果
陌寒已泪流满面,望着木床上安详似沉睡的人儿,忆起二十五年前的一切,只觉心被切了半块,疼痛难忍,人生跟她开了个大玩笑,寻寻觅觅中,她负他太深,深至下辈子都无法还清。
门吱咔打开,陌寒微转身,泪水迷蒙的双眸在见到进来的身影时,一刹那的恍惚,呼吸像是窒息一般。那人月白长衫,月白风帽,湖色披衣,斧削似的轮廓,历经沧桑的眼眸更为深邃,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无数次梦境中出现的人突然站在了她的面前,却不知为何泪落地更凶。他耳鬓旁已有了丝缕白发,雪一般的白。
两个深深相望,彼此眼中的痴缠、怨恨、爱恋一一闪过,最终凝结在一起。
“二十五年,我足足等了你二十五年。”陌寒全身微颤,不可抑制,泪如雨下。
应修门眼底复杂莫测,眼前的女人让他爱、恨,怨了一辈子,原本以为这一生至死都会相见,再见尽是如此情形。
“为什么不说话?”
“我该说什么?”视线移至应天宇安详如睡的遗容上,应修门神情悲痛,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彻心扉。
“该说什么?当年你的离开,不留只字片语……”
“你心里早有了答案,比谁都清楚,我这次来,是看宇儿的。”应修门的声音显的冷漠,话一出口便断了陌寒所有的期待。
陌寒面容苍白如纸,怔怔望着倾尽一辈子在爱的男人,全身似被车裂般,痛的无已加复,比谁都清楚?比谁都清楚?不,她盼了二十五年,不应该这样:“我没有答案,我不清楚。”
时间像在两人之间凝顿,只觉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却只是一瞬间而已。应修门走近应天宇的身边,修长的手轻抚上儿子安详、消瘦、冰冷的面庞,久久,释然地一笑,“陌寒,我曾恨你,恨入骨血,你使我得到很多,但失去地更多,皇位、江山、尊严、兄弟之情,还有儿子,若没有你的报复,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现在,过都去了。可当年,你再恨我也不该与宇儿有牵扯,他是无辜的。”
应修门望向陌寒,沉稳的目光中有自责、懊悔,最终化为无奈的叹息。他了解她,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二十五年来在懊悔中度过,只是彼此都无法去承认当年的过错,一旦承认,面临的将是永无止境的心痛与深深的绝望。
原来他知道,他都知道。陌寒垂眸,如同石化,直到月白长衫出现在她视线之内,她才缓缓抬目,目光空洞。
“那么多年了,放下吧,别在欺骗自己了。”
“欺骗自己?”陌寒喃喃。
“答案你早就清楚,只是你不愿去承认,不愿承认当年你所做下的一切,恨之反被所恨累的代价。”
陌寒双眼陡然睁大,惊慌地望着他。
“我们都老了,活不上几年,将以前的种种放下吧,放下心里的包袱,轻轻松松地过完下半辈子,陌寒,原谅自己。”
“原谅自己?”陌寒慌乱地摇头,厉声道:“原谅什么?我没有什么要原谅的,是你负了我,是你,一切是你的错。”
应修门轻轻一叹,苦笑:“是啊,一切都是我的错。”说罢,深深望了儿子的遗容一眼,转身缓步离去。
陌寒起身欲喊,却不知该说什么,盼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见到他的时刻竟只是复杂地望着他离去。陌寒终于忍不住痛哭,哭声凄厉。恨之反被所恨累?恨之反被所恨累?再次相见,他竟给了她这么一句话。
“官儿?”此时,一道身影冲进了厢房,却在见到房内的情形时,僵在当场,目光掠过陌寒与床上躺着的人,久久,说不出话。
“皇上。”双言哽咽的朝他摇摇头。
“母后保重。”千言万语,皇帝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咬牙离去。
一个冬天就这么静悄悄的过去,过了年,转眼间小草泛绿,花开满园,橙黄色的琉璃瓦,红色的宫墙,白玉砌阶栏杆,仲春之中,格外鲜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