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数字显然把这帮中年男人震住了,我趁机把蒋枫和吴胜水拉回来。蒋枫从小到大估计没吃过这样的亏,脸色沉得可怕,拿出手机就开始打报警电话。
老张明显有点急了:“你胡说什么!什么车这么贵!是你们先拐我女儿!”
我吼了回去:“你也问问旁边的人!路虎是不是就有这么贵!还女儿,我养条狗都比你对你女儿好!”
报警电话打通,蒋枫语气平静地和警察说明情况。老张脸上还看着凶狠,实际已经在做手势要和其他人拖着晓月离开,吴胜水指着他们。
“这路上都有监控,现在走有什么用,警察一查还是能抓着你们!”
这话一出,他们的动作就僵住了,老张的脸色铁青。吴胜水还想说什么,就见他忽然重重抽了晓月一巴掌,顿时就闭了嘴。
僵持到警察来,我们全都被拉去了最近的派出所,先是分开被问情况。我们的这边的情况很简单,口述都对得上,没大会儿重新和老张他们聚在一起。我发现晓月隔了段距离,和一位女警一起坐着,手上的划伤也做了包扎。
“你砸了人车,要赔钱。”警察的普通话里夹着方言,是为了照顾老张他们:“道歉,不然还要拘留你。”
老张他们在警察面前没有那么横,但还是满脸不服气,用方言说了一大串什么,还拍桌子。警察也拍桌子,吼了回去,我们就坐旁边等着。
最后还是老张横不过法律,满脸阴沉地闭了嘴,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给车定损,接受老张他们充满怨愤的道歉,令人意外的是,车损定下来六万块钱,他们居然真摸出一张卡,直接转了过来。
我们都挺意外,看样子老张他们应当是本地的农民,这不是笔小钱,还以为他们需要凑一凑。
现在事情了结,警察调头过来给我们做思想工作,意思是算了。再追究顶多他们也只是拘留,我们是游客,真要闹到法院去,也费时费力。
吴胜水倦怠地点了头,老张哼一声扯着晓月往外走。
晓月却抱住陪着她的女警,哭着说:“姐!他要把我卖了啊!”
老张上去就要揍她,被女警拦下了,但手指仍要戳到她脸上去:“养你个败家货!你自己答应要嫁,说什么卖!现在钱也赔精光!你不嫁就去死!”
他们拉拉扯扯骂骂咧咧地走了,晓月最终仍是没能留下。我们本来也该走,但沉默站立了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了警察他们的事儿。
警察说老张和晓月确实是亲生父女,晓月读完高中就没读书,在家里帮父母干活。父母给她谈了个婚事,收了人家十万元彩礼,晓月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在家日日干活也辛苦。大家都说嫁了人能享福,她就同意了。两家人先订了婚,离结婚还有段时间,正好有机会,晓月就出去打工了。
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老张说她“迷了眼”,总之,她回来后就要父母把彩礼还回去,她不结婚了。但父母不同意,一定要她嫁。
这事派出所也很不好办,不提老话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男方给彩礼是以结婚为目的,不结婚这钱肯定是要还的。老张不愿意还,说他暴力逼婚吧,他又说晓月订婚是自愿的,还说钱都花在订婚席上了。晓月以前就报过警,但没办法,被劝了回去。
我们出了警局的门,心思却还留在老张和晓月身上,谁都没动。
我脑子里一会儿是车上晓月说“我没办法”,一会儿是她被车窗割破的手,一会儿想到老张不情不愿拿出的那张卡,原来那六万是晓月的卖身钱。
“还不走啊?”很久以后,吴胜水干巴巴地问:“干什么,你们还想当英雄吗?”
我们大概是疯了。
连警察都管不了这事儿,真说起来,晓月也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非亲非故的,我们却为她硬生生熬到了天黑,接着开车做贼似的偷偷驶向了她在的那个村子。
等待期间我们没闲着,下午发生的事在民宿周围闹出好大热闹,本地人和游客都在聊这件事。我们三个人混在中间,把老张和晓月的关系听了个全,补充了许多警察未说明的细节。
比如晓月是老张和前妻生的,比如老张和后来娶的那个生了个儿子,再比如和晓月订婚的那个男人大了她七岁,已经三十了。
这边还没完全发展起来,道路两旁只零星地立着路灯,灯泡也是昏黄的。驾驶座上的吴胜水却不敢开车灯,摸黑前进着,这个村子的方位也是下午打听到的。
路上有其他车与我们擦过,更多的还是静,但车里没有人犯困,即使下午没有睡,每个人的神经都仍旧紧绷。
蒋枫腿上被踹的地方也青了,卷发凌乱地挡着额角,这是我见过他最狼狈的时候,不过脸上还带些笑,虽然那酒窝不太自然,透着疲惫。
“……我没想到我们是这么去西安的。”他说。
“谁能想到啊?要是能想到,还不如就在宿舍等着呢!”吴胜水握着方向盘:“怎么样,孟中轩,最后悔的应该是你吧?上了我们的贼船。”
“我后悔什么。”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不后悔啊,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世界上真有这种事儿。那晓月怎么办?”
最主要的是,如果我不来……
我看着坐在副驾上的蒋枫,我不知道哪来的保护欲,想,蒋枫怎么办?
没等我琢磨明白我怎么总是对蒋枫生出不明不白的想法,吴胜水被我的话激出士气,牛逼哄哄地砸了下车喇叭。声音骤然响彻四周,我脑子被吓得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