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程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儿,是父母内在和外在优点的最佳集成体,不但小模样长得惹人喜爱,而且天资聪慧过人,过目成诵。
从小到大,他的成绩都是年级第一名,历任老师没有哪个是不喜欢他的。
方父方母对他也自然是偏疼偏爱,有求必应的。
而他的姥姥呢?就更不用说了,对他的疼爱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即使外孙子想要的是月亮,她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捣腾起那双尖尖的小脚,孤注一掷地去天上摘下来,倍感欣慰地双手奉上。
十年寒窗,无需苦读。
方子程在兮和县一中轻松地完成三年学业,信心满满地走进高考的第一场考试中,又成竹在胸地答完最后一场的考卷。
轻松地走出考场,方子程挥挥衣袖,告别校园生活的单调与乏味,投入到身心合一的快乐时光中。
填报高考志愿时,方子程是很想写下清华大学的。
然而,兮合县一中有史以来,还没有一个考入清华或北大的学生。
因此,方父和班主任都劝方子程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他犹豫再三,只好放弃,第一志愿填写了另一所名牌大学。
高考成绩隆重出炉,方子程高居榜,他的总分远远过清华大学的招生录取分数线。无奈,志愿已填,事成定局,他与清华大学失之交臂。
作为兮和县最大乡镇的兮和镇,自恢复高考后的数十年间,总共没考出去几个本科大学生。成为名牌大学的学生,方子程是第一人。
小镇前所未有的沸腾了,人们争相传颂着方家出了个响当当的状元郎。
方家岭的父老乡亲们更是感叹不已,纷纷羡慕起方家的林地风水太好,祖宗的坟头上又冒出青烟了。
不久之后,方家门里的一个近支,家中有老人去世,他的几个儿子都是极要强的。于是他们私底下请了人,紧贴着方家的祖坟,越界开挖了一个墓穴,将老父亲埋葬,那座坟被修的又高又大。
爷爷听说了,也看见了,一概笑而不语。
当年,曾为方子程接生的医生和护士都为自己的预言成真而倍感自豪。
如今,她们早已经坐上镇医院中层或高层领导的宝座,属下如云。
有那善于察言观色,好溜须拍马的,自是几番阿谀奉承;也有真心敬服的,称赞其未卜先知。
于是,兮合镇的一众男女合力编织出了有关预言家的不同版本的故事。
甚至还有人说,他家的那只猫呀,可不是一般的猫,是当年在镇医院屋上顶捉耗子的那只猫的嫡系玄孙;又有人说……
一纸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份完全可以进入清华大学的好成绩,让兮和镇重新焕出人杰地灵的历史文化质感。
一时间,方子程几乎成了飘扬在小镇上空的神话。
日后经年,在兮和镇中心初中,方子程常成为老师们用以鞭策并激励学生们努力学习的法宝。
而今,方子程尚未完全退出小镇居民闲暇中的津津乐道,又迎来了大学毕业。他很幸运的被分配去兮和县的县委办公室,听说是要给县委书记做秘书的。
消息传至兮合镇,送入男女老少的耳朵里,他们往昔的诸多议论犹如一锅尚未离灶凉透的杂粮粥,锅底的余火之上忽又被添草加柴,重新燃烧起来,锅里的粥再度沸腾……
方父方母万分高兴,欣喜之余,已然看到在他们儿子的脚下,正徐徐展开一条鲜亮炫目的红地毯,在那条被世人称羡,并唤做“仕途”的路上,不断铺陈,无限延伸。一路上,鲜花灼灼,掌声如雷。
方家二老如同一对登山爱好者,他俩同时登上珠峰的峰顶,眼角眉梢洋溢出东风万里,清瘦的容颜浸润在甜白香浓的乳酪之中。
风很轻柔,挽了太阳的光辉拂面而来。
方母脸上笑出的牡丹花镶了层叠的金边,方父额头上的那个“川”字也倏然无踪。
然而,那“牡丹花”没开多久,即遭遇了一场始料不及的倒春寒,鲜活的僵死了;那“川”字也重归故里,拥挤之间愈凸显出棱角的分明。
方子程去兮合县县委报到前,去了一趟兮和市。
再回到家中的方子程,也不等一口气喘匀,忽的爆出一个惊雷:他要去深圳闯天下,实现属于自己的远大理想与抱负。
宝贝儿子这一突如其来的决定,着实打了方父方母一个措手不及。他俩大眼瞪小眼,一时懵了!
过了很久,方父方母才缓过神来。
一向寡言的方父竟也有了唇舌之能,他一反常态地配合着方母的追古溯今,既摆事实又讲道理,左边劝了,右边劝,都没能劝到宝贝儿子的心里去。
一时间,方父不住地长吁短叹,双眉间的川字拧地簌簌颤动;方母愁眉不展,一股心火上窜,烧的她口舌生疮,嗓子冒烟;有至亲好友听闻此事,也都纷纷前来。他们协同配合,一支规劝大军转瞬成立,人人不惜唇舌,可谓多管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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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奈何,此时的方子程如同徐庶进曹营,一言不。
最后,方子程掷地有声地甩出一句话:“我像爸爸,生性耿直,不适合走仕途之路。”
秋风萧萧,流云漫卷,方子程即将远行。
兮和镇的民众群舌鼓噪,鸦雀啁啾,毁誉参半,褒贬不一。他们合力熬出的那一大锅“杂粮粥”咕嘟冒泡儿,各色的“豆子”已被熬的解腰破肚,尤似花开。
在方父方母刻意掩饰的担忧和失落中,方子程洒脱地提起行李箱,揣上家中所有的积蓄,毅然决然地踏上一辆长途汽车。
在辗转换乘中,方子程骄傲的背影不断前行,最终嵌入了“孔雀东南飞”的队列。
车门关上的一刹那,方子圆在心里默默祝愿方子程此番去了深圳,一切都会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方父极力踮起双脚的脚尖还嫌不够,又引颈探身,双眼死死盯住那辆远去的长途汽车,看着它越去越远,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一个极小极小的黑点,装入他的眼里,埋进他的心底。
方母的眼泪则不断从煞白的脸上落下,大珠小珠般的,砸痛了车屁股后飞扬散落的烟尘。
“从小到大,爸爸和妈妈给予哥哥的爱是不是有些纵容,才导致了他现在的一意孤行?”
方子圆这样问着自己,轻轻揽住方母的肩膀,心底浮起一缕叹息,托出曾经的那段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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