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还能感受到母亲对他的爱,三个人日子艰难,却也能苦中作乐。
七岁后住进谢府,衣食住行不再或缺,母子的关系也不复从前,他从儿子身份变成摧毁她人生的帮凶,承载一部分的怨恨。
谢离想到白日常英说的话,也许是为了让他少些伤心,也许是真话夹着假话,他仍自愿背上这部分恨意。
忽然,被褥下的人动了动。
谢离恍然望去,常英睁开眼看他。是错觉吧,他竟然觉得这目光有些温柔。
常英从被子里伸出手,抚摸上他的脸,露出欣慰的笑:“还好,你很像我,就算是个男孩也很好。”
谢离眨了下涩涩发疼的眼,嗯了声。
常英收回手,直直地望着床顶,“我很后悔,我不该带你来找他,哪怕抱着一个虚幻的梦,至少我们母子能好好相处,能看着你正常长大,娶妻生子。”
谢离梗着嗓子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好一会,常英释然地笑了笑,复转过头,“你喜欢太子吗?”
谢离一愣,苦着脸说:“我是男的,喜不喜欢重要吗?”
“我们离离这么好看,就算是男子,也当得起太子妃。”
谢离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娘!”
常英撑坐起,久违地抱住谢离,一边拍他的背一边说:“娘要走了,好好照顾自己,我对你不好,不用记得我,凡事开心就好。”
说完就松开谢离,捧着他的脸认真端详会,“忽然想喝梨汤,嬷嬷应该还煨着一盅,去给娘端来。”
“好。”谢离轻轻放她躺好,转身想走,被常英一下拉住:“白天说的话不是真心的,别记着,还有,照顾好自己,告诉花颜和星勉也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谢离仰头停顿一会,快速地跑到厨房将嬷嬷煨在炉子上的梨汤倒出来,小心翼翼地端回房间,“梨汤来了。”
他放下梨汤,伸手想扶起常英,却见她歪头合眼紧闭,像是睡着了,“那明日再喝吧。”他又把梨汤送回厨房炉子上。
走回房间这小段路程,分明平坦,步子却蹒跚不稳。
他猛地抓住门框,死死地咬住下唇,视线忽然变得模糊不清,隔着一层透明的雾气。
“离儿。”
谢离转过身,看见林沂站在庭院里,不知道何时来的,春寒未消更深露重,他就那么挺身矗立,以一种说不上来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林沂慢慢走近谢离,脱下披风为他盖上,温暖的气息瞬间将他牢牢锁住。
“殿,殿下怎么,来了?”谢离哽咽地说。
“不放心你。”
此言一出,眼眶里一直打转倔强着不肯落下的泪水,像被人放开闸口一样决堤而出。
林沂无可忍受似的揽下他的头紧紧抱住,语气带上涩意:“哭吧,有我在呢。”
谢离扒着门框的手一下松开,先是揪住林沂的衣服,接着徐徐环住他的腰,整个人埋进胸口,无法自抑地放声恸哭。
整个偏院挂上白布,谢离几人穿着孝衣跪在常英床前。他神色麻木眼眶通红,脊背挺得直直的,肩膀却看起来松垮。
谢博悲痛地站在旁侧,深情追忆往昔,偏头安慰谢离说到会将常英迁入谢家宗祠以夫人位立,谢离眼珠子一动。
“以夫人位立?”
谢博点头:“我亏欠英娘良多,生前无法得她宽宥,只能地府里再求得原谅。”
谢离微不可闻地冷笑,站起来面对他:“那本宫有入谢家宗祠吗?”
谢博笑说:“自然。”原本是没有的,毕竟一个小妾生的女儿怎么能进宗祠,但谁让谢离争气当上太子妃,说不定日后生下儿子还能当皇帝呢。
“这样啊,那带本宫去宗祠看看吧,顺便为母亲选个好地方。”
谢博原本不是京城人,当官后自觉光耀门楣,便将祖宗祠堂迁到京郊安置。
一行人很快就赶到谢家宗祠。
谢离走在最前头,看着堂上摆放的祖宗牌位,内心一片漠然。
谢博献宝似的捧出族谱,指着上面谢离的名字说:“日后离儿若是诞下小皇孙可得带来给先祖瞧瞧。”
谢离拿过族谱,指尖划过自己的名字,蓦地用力一扣,将那块写着自己名字的小纸撕下。
谢博大惊:“离儿你这是做什么?”
谢离随手扔下族谱,一把抽出江星勉腰间的刀指着谢博,“谢家何德何能敢写本宫的名字,你又有什么资格将母亲迁入谢家宗祠,生前亏待,死后还想束着,真以为自己的夫人位很了不起吗?今日当着谢家先祖的面,本宫要与你断绝关系,日后谢府再不能以本宫娘家自居。”
谢博瞅着脖子前的刀,吓得浑身发抖,但听到这等大逆不道之言都忘记害怕,大声斥责:“岂有此理,血缘关系岂是你说断就能断的,这般忘恩负义不孝不悌,说出去要遭天下人耻笑。”
“哼,那便先让天下人来评判一下谢大人是如何哄骗少女抛弃妻女多年的,本宫有没有资格说断,你且看着。”谢离横刀一挥,堂上的香烛截断两半,燃着烛火的那头掉落到地上,“你我之间,有如此烛。”
说完,刀还给江星勉,越过惊恐的谢博径直迈出谢家宗祠。
转过拐角看见林沂等在马车外,谢离原本激荡的情绪豁然平息,心稳稳着地,唇角不自觉扬起。
“殿下。”
林沂抓住小跑过来的人,摸摸他的脸轻声说:“我来接你。”
“嗯。”谢离垂头吸了吸鼻子,“殿下,我想带母亲回邺陵落叶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