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一直在看他。
清明忘了自己第几次用余光扫向对街另一边的牌楼下,深绿色的衣裙,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时而咬着饱满的丰唇,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
整整一个下午了,她真的是在看他么?
清明正想着,这一分神,迎头被一个重拳打在鼻梁上,歪着身子,坚持着没有倒下。
“十!”他随即喊出。
围观的百姓发出赞叹般的欢呼,纷纷扔下了铜板,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白石城龙蛇混杂的西城,有名的西城功德牌楼下摆设着一个木板,上面写着“一两银子打十下”几个大字。
这是清明的生意,每天都会引来几个大汉挑衅,似是不把他打倒不罢休,可清明坚持着一次都没有倒下去。
只是鼻青脸肿在所难免,每每这时都会有围观的百姓丢下几个同情的铜板,清明最后才会去拣。当然,分文不掏,看够了热闹就走的,也大有人在。
伸手摸一摸一边已肿起的脸颊,真是一时大意,想不通那样的女孩有什么值得他分心的,每天来看他的小姑娘们多得是,有的交出一两银子,都舍不得打他,反而送来吃的喝的。
因为即便一张伤痕累累的脸,也难掩清明帅气洒脱的光彩,那是一股永远昂然和昂扬的野气与风骨,年轻顽强。
抬头望望天,已近黄昏了,清明将木板招牌翻转过去,算是收摊了。也许是天色已暗的缘故,静下来沉
思的他,多了几分沉稳和阴郁,使得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冰冷的氛围中。
今天他被打了六十一下,挣了六两银子,三十七个铜板。那额外的一下是因为打人的大汉虽然孔武有力但头脑不灵光,硬说少了一下,他并不计较,多给他打了一下他从不是轻易动气的人。
算算生意还不错,可以回去了。
正欲离开,却见那姑娘还站在那里,夕阳西下,牌楼投下长长的阴影,她就在阴影里,仍是同样一副表情。
“姑娘,天晚了,你若想给钱就快拿出来,还想看的话,下次请早。”清明朝对面远远的一抱拳,说完转身便走。
“啊,你等等!”对面的出声的自然是九千,她叫住了清明。
清明回头,也不言语,面无表情的望着。心道,这女人的声音意外的好听略带偏南的口音,比这里嗓门或尖锐或细弱的女人好听多了。
“这个……”九千走到他身边,摊开手掌,里面赫然是一两银子。
清明冷冷的看了看,又从头到脚上下打量着九千,狐疑的问:“你……要打吗?”
九千摇头,“这个赔给你。”
“什么?”清明这下皱起眉来。
“因为你看了我一眼,才会被打到,这是给你看医的钱。”
清明看了轻笑,勾起的嘴角扯到了伤口,抽痛了一下。“是我自己不小心,与你无关,不用放在心上。西城晚上不太平,快回家去吧。”
“你收了摊不打算去看医
吗?”九千好奇地盯着他脸上的伤痕,除了刚刚落下的,还有旧伤。
“当然不用了。”清明冷冷的说,“你也看了一下午了,难道没看到我除了最后那下一直没有被打到吗?”
他的牌子上有注明,除了肩膀和胸口两处外,攻击其他地方他都可以用手挡。可总是有些人不甘心,总想在他脸上印个“记号”。
“这个归这个,不过”九千忽然伸出手戳了戳清明的肩膀,那上面的衣服有未干的血迹,“你真的不疼吗?”
“唔,住手!”清明痛得深深皱眉,但很快忍住了,压低声音咬着牙道:“这里是旧伤!”
九千竟露出得逞般的笑,昂扬的抬起头,“我就说了你该去看医的,跟我来吧。”
“跟你?”清明疑惑的看着九千,“你怎么发现我这里有伤的?”
“你下午被第三个穿蓝衣的男人打时,右边就一直向后躲着,怕被打到。”九千眼珠向左转动,准确的回忆,“你明天还想出来摆这个摊子的话,今天非得找大夫不可,不然明天铁定会流血。”九千说得自信。
“那也不用!”清明粗鲁的打断了九千的话,转身又要走。
“唉,我不要你银子的!”九千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我家的医馆刚刚开张,正在施医赠药,保证分文不收。只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
“带我去城门口。”
“城门口?”清明挑眉,不解道:“你家医馆在
城外?”
“不。”九千摇头,苦笑,“是因为我迷路了,只认得从城门口到家的路。但是我又不认得从这里到城门口的路。”
九千边说边觉得丢人,还好没有给人知道她学了九年奇门遁甲。本以为一切机关暗道都难不倒她,却一下山就迷路,原来真的是天外有天。人往往都是这样,复杂的东西记住了,最最简单的却被忽略了。
不多久,两人已走到城门口,即将酉时,守城的士兵正在做着关城门的准备。往来行人皆是行色匆匆,马车也赶得比白日里快了不少。
一路上,清明都沉默的走着,他也不知为何会答应九千的要求。只觉看到这女孩的笑容时心里暖暖的,竟越看越有味道,那笑容使得原本涩涩的眼神平添几分色彩,而近看一张唇也很饱满,只是缺了些红润,比不上百香楼里的女人们。
“师傅明明说是去京师,却没想到来了这么个小地方。”九千在自言自语似的,“分了好几个城,城里又分东南西北,我愿以为到了京师,抬头就能看见皇宫呢。”
九千喋喋不休的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清明原本清亮的星眸已敛去笑意,冷得似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