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最后一出戏,唱什么?”
程老夫人看不出神态表情,那样子若是一动不动,像是个死日。然而她的声音虽然苍老,却很软,想必年轻时也是可以唱上两句的,能在这把年纪,命家人把她抬着去看戏,一定也是对戏曲热爱至深。
“嗯。”九千轻轻应了一声,蹲下,仰起头看程老夫人,“您能给我讲讲吗?”
“呵呵,可以啊。”程老夫人轻轻握上她的手,手掌布满皱纹,但手心很软,九千从未感受到过如此的女性关怀,那一瞬间,她如沐春风。
“最后一出戏,叫《长街千堆雪》。”老人娓娓道来,声音里带着沧桑,像是那故事就是在遥远的地方真实发生的一般,“他是长街,她是千堆雪……”
“长街,千堆雪?”九千有些不懂,但咀嚼着这字眼,又像是懂了些什么。她回头,看了一眼清明,后者并没有在意她这里情况,目光一直注视着戏台,那里已经有人在预备,忙来忙去地在摆设着第一出戏的道具;唐瑛则和筱筱时而看着她,时而如曲宾庭和香妮一样说着悄悄话;剩下伊泽一个人,手中把玩着折扇,目光遥望着天空,若有所思。
九千回过头来,“程老夫人,这是出什么样的戏曲?”
“是说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故事。”程老夫人说,她目光微垂,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望着遥远的虚无,“他
们相遇的时候,女的已嫁作人妇。男的是行走江湖的侠客,他救了一个女剑客,送她回了自己的家乡。女剑客早在他舍身相救之时就爱上了他,但回到家乡后,男的遇到了女剑客的好闺密,一位大户人家的长媳。他们相遇了,注定不能在一起,但他们还是相爱了。顶着许多道义上了压力,和对女剑客的辜负,他们还是相爱了。”
这!
九千惊讶,瞪大了眼睛,手捂着嘴,倒吸一口冷气。这分明是那图志上的内容,而且据她猜测,那个女剑客就是自己的师娘,而爱上了已嫁作人妇的女人的,就是他的师傅。可是,这样的内容,怎会被写进戏文了?
“怎么了,丫头?”程老夫人终于抬起了头,挑眉看她,“莫非里听过这样的故事?”
“咦?九千有些惊慌,躲避着程老夫人的目光,四下里看看,“那那后来呢?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那男人想带着妇人私奔,被女剑客拦下了,因为她若走了,损害的是两个家族的声誉。”程老夫人说,“他们当然恨她,并且,真的没能私奔掉。女剑客答应不让告诉任何人,妇人也一瞬间改变了主意,只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了。而那男人,则失意远走,离开了那座城。女剑客不知作为所做的是对还是错,也出去行走江湖,不再回来。”
九千心中一阵翻腾,“相爱不能在一起么……”
“是啊。”
程老夫人立刻回答,好象在刻意说明什么,“丫头,你还小,有些事你不太懂,相爱不能在一起,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了。”
“那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程老夫人好象被问得有些意外,“你觉得呢?”
“他们……真的没有再见过面么?”
“你问哪一个?”
“就是……他们三个人。”九千问得犹豫踌躇,“女剑客和她的好朋友,还有她不是喜欢那个侠客么,他们也再没在江湖上遇到么?还有那个侠客和他爱的女人,他们都没有再见过面么?”
“呵呵!”程老夫人突然笑了,“我以为这样的故事,没有人再去关心下面发生什么,或者说,还有没有人真的会喜欢这样的故事?”
九千不喜欢,这故事的情节,或者说主题,正好切中了她现在的情绪。只是,这与她的身世有关,她不得不去面对。
“若无相欠,如何相见?”程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人啊,没有无缘无故的相遇,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分离。有很多人相遇,但因为很多事而莫名其妙的失散,本以为再见怕是要下辈子,然而,欠了的债可是要还的。”
“还债?”
“有时候,想见的人再见到面,不一定是好事。”程老夫人说,“你以为这是幸运么?也许,正是灾难祸患不幸的开始。”
“老夫人,你说的这么宿命,是戏文还是你的人生经验?”九千突然觉得,这故事好
象和这老夫人有一定的关联。
“都是吧。”程老夫人说,“你看啊,写戏的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童养媳,她从小识文断字,几乎是神童,但因身世的坎坷不得不寄人篱下,她把看到的很多史志故事和自己的凭空想象出的浪漫爱情都编做了戏文。而我这么个老家伙呢?爱看这些戏,因为她写的就是白石城的故事,就曾发生在我身边。”
突然,九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突然抓住程老夫人的手,“老夫人,这戏文里提到的人,是不是真的发生过?我曾在一本白石城的史志上看到过,那也就是不到二十年前发生的事,老夫人,那年您是不是也听说过?”
“呵呵,何止听说过!”程老夫人笑了,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笑意,但声音里听出是愉悦而无奈的,“那时白石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即使她回去了,也还是被铺天盖地的谣言压得抬不起头来。只不过,这本就是她该承受的,不该怨恨任何人罢了。”
九千提起了精神,“程老夫人,您……指的是谁?那个大户人家的儿媳么?”
“姑娘!姑娘!”突然,程老夫人身旁一个年纪不大不小的男人走过来,朝她礼貌地作揖行礼,“姑娘请见谅,我太奶奶看戏前都要眯一会儿觉的,我们这就搭棚子挡风了,姑娘是否请到一旁歇息片刻呢?”
“哦,这这样啊,抱歉。”九千舍不得,但不得不退出
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