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腌的鸭蛋一向不咸,煮熟后的蛋黄却总是油汪汪的,蛋白更是滑嫩爽口。凡是吃过的,都会念念不忘。其中的秘诀有两点:一是腌,二是煮。
方家岭村北有一条深沟。沟底常年清流潺潺,水中有小鱼,也有小虾。沟的慢坡处,有一段黏土层,是黄色的。
每年春天,爷爷都会选个晴暖的日子去那里,在沟的阳面挖些黏土,拍松拍散,运回家中,摊在太阳底下,慢慢翻晒,晒的差不多了,收起来再放一段时间。
等到一个晴朗无风的日子。爷爷大清早起来,手里握着一根头上带大疙瘩的枣木棍子,将黏土一块块敲碎敲细,过筛,继续晒着。
又是一个晴朗无风的日子,爷爷开始制作咸鸭蛋了。他将黏土放进一个干净无油的大瓦盆里,与新鲜干净的麦糠一起拌匀,倒入煮开放凉的花椒盐水,顺时针搅成粘稠适中的糊状,拿起一个洗净晾干的鸭蛋,放进去打个滚儿,捞出来,放入飘着淡淡清香的小米糠中,再打个滚儿,拿出来,放进细口粗肚的黑釉瓷坛里。
一个又一个,周而复始,几个坛子很快装满。
爷爷很仔细地封严每个坛子的坛口,将坛子置于阴凉通风处。
鸭蛋们裹着温软舒适的外衣,很是滋润地躺在气息柔和的窠臼里,忘记了一切烦恼。
一个多月后,蛋黄里的油在沉睡的羞涩中绵绵不绝地倾吐而出。
约摸着日子到了,方子圆也回家了,爷爷乐呵呵地开坛,煮蛋。
祖孙俩说笑着,剥去一个个鸭蛋身上的黄泥外衣,洗干净了。
爷爷一个个拿起,轻轻放入大铁锅中,添入十足的泉水,灶底的木柴燃烧起来,“噼噼啪啪”的声音接连响起,托出一束束升腾的火苗儿,一片片欢愉的红手拉着手,簇拥在黝黑的锅底下起舞。
锅开了,上足蒸汽,爷爷立刻停火,焖上十几分钟,再捞出来。
这样煮出来的鸭蛋,不仅蛋白滑嫩,而且蛋黄还会再出一次油。
村里有很多的人家,每到春天腌鸭蛋,都来取了爷爷的真经,如法炮制。但他们腌出的鸭蛋,吃起来总比爷爷腌的要差着点儿滋味。
多年以后,当方子圆游刃有余地操着锅铲,在厨房里煎炒烹炸的一个瞬间,她忽然明白了,爷爷腌的咸鸭蛋之所以特别好吃,还有第三点,他在腌和煮的过程中还投入了爱和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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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分外明媚且柔和,供销社家属院的上空又飘起了香浓的烟火气,家家户户快乐着同一个快乐:将辞陋室换新居。
方家的晚饭摆上餐桌,西红柿炒鸡蛋、韭菜炒豆腐干、辣椒炒豆角、蒜泥拌茄子……浅浅地盛开在盘碗中,色彩和美味交互,令人心情更加愉悦。
“哇!这剥开的咸鸭蛋是不是很像一眼刚被开采成功的油井?看!蛋黄里的油香香滑滑地冒出来了,冒个不停,如丝绸般飘逸,飘出层叠的……”
赞美声戛然而止,方子玉快举起咸鸭蛋,悬在张圆的嘴巴上方,那黄而透亮的液体从橘红色起沙的蛋黄中急不可待地流出来,越过滑嫩的蛋白,流经浅绿色的蛋壳,喜滋滋地落入由白衣将士们把门的粉红色陷阱之中。
“死丫头!不好好吃饭,又一惊一乍的什么癔症,吓了我一跳。”
方母入住新房的幻想冷不丁被打断了,她不由地蹙眉嗔怪。
方子玉依然故我,方母看着她那副呆呆傻傻的样子,更来气了,手中的筷子猛地敲在她的头上。
“妈啊!我究竟是不是您亲生的?每次下手都这么重。”
“瞧瞧你那副傻样儿!是遗传了谁的?这一桌子的好饭菜,怎么就堵不住你的嘴呢?”
方子玉的美好心情被方母的筷子敲裂,又被她的话补了一刀,不做声了。
方父也沉浸在对入住新房子的憧憬中,他不满地看了方母一眼,继续低下头,喝着碗里的稀饭。
方子圆默默地想,方子玉没能读高中,上大学,真是可惜了!她要是读了中文系,一定会成为当代一名年轻而优秀的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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